去年在京老乡联谊会上，副市长隆重地介绍挨着他左边座位的爱国爱乡美籍华商，我才第一次见到大华。听说大华四十岁刚过，不过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上几岁，虽然她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粉，但眼角的鱼尾纹还是非常明显，颜色鲜艳的碎桃花图案的丝棉老款小袄很不合身，身体膨胀得快要把衣服撑破了。大华陪着副市长和驻京招商办主任给在座的一一敬酒，她笑得很灿烂，很爽快地一饮而尽。

　　显然那天大华是个焦点，据说她这次回乡的投资是个很大的数字。

　　走到我跟前时，大华说你可能记不起来我了。我说应该没见过。她说她哥和我初中一个班的，我到她家帮她哥抬水泥盖房子，她正上小学。我说，啊，有点印象，但记不得样子了。大华就笑，“你看，这都多少年了，那时我是个小孩，现在到美国都十来年了。你下次到旧金山一定到我家玩啊”。

　　第二天，大华微信我，说想聊聊天。我过去的时候，她已等在国贸大饭店二楼的咖啡厅，好像很疲倦。她说自己十八岁以后就没回过村子了，现在好了，村子拆完了，回不回就无所谓了。她哥去年脑淤血没了，他也没法怨她了。

　　大华红眼圈红了，说“你看我现在也人模狗样的，其实我还是怕回去。我们村那儿不是拆迁做物流园了吗，我就投资那一块，该做的贡献我做了，自己就不过去了，过几天就回美国，孩子快该考大学了，我得陪他”。

　　大华说，这辈子也不知怎么就这样了，想跟人聊又怕聊。我是她哥的同学，又一直没在老家，也只能跟我聊聊了。

　　大华初中毕业就到市里打工了，在美发店洗头。一天，店里的大姐神神秘秘地说，有点好事干不干。县上有个领导刚退休，老伴早就没了，也没孩子，孤单得慌，想找人生个孩子，愿意出五十万。大华想想家里穷成那样，哥哥结婚的钱也没着落，相了几次亲人家都嫌穷。店里的大姐带大华过去两次，大华就怀上了。

　　孩子生下来当天就给老头抱走了，大华看了看那孩子，也没什么感觉，接了老头给的一张五十万的银行卡。大华取出十万回到家里，家里问怎么来的，大华就一五一十地说了。她妈气得要把牙咬碎了，她哥拿了木棒往死里打她，说不要她的脏钱。

　　大华在床上躺了好几天，醒过来时她妈边哭边骂，说你怎么不死的。

　　大华什么没说，洗了把脸，把卡揣上就出门了。

　　“我先到的苏州，那里的生意挺好做的”，大华说。大华的店在郊区，周围没有正规的超市，就大华一家。“我里里外外一个人，白天累得啥都不想，晚上数钱，也挺高兴的”。大华干了三年就开了分店。慢慢在苏州成了大的连锁店。真正发达起来是做几家四川酒的省级代理。大华说，“第一年，我挣到的钱就几辈子也花不完”。

　　大华跟家里联系过，家里开始是骂，再后来是不冷不热的答一两个字。

　　“我就不联系了”，大华说。移民旧金山是因为到纳帕溪谷考察酒庄，大华一看环境不错就决定留下来。“靠近北湾边的十多家酒庄，原来买一刀一瓶都没人要，现在都是我的了，我做到最低五刀一瓶了，那些农民看我都很跟救星似的”，大华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。

　　大华把超市也带了过去。我说，“大华99是你的吗？我在美国很多地方见过”。大华说，那是巧合，看到“大华”两个字，也就入了些股，还不是大股东。大华说我应该去过她的店，湾区好几家，旧金山南市街靠近联合广场的最大。我确实去过多次，在那给外甥女买的小裙子她特别喜欢。

　　大华说，她其实回过一次老家，三年前，只呆了几个小时，没人知道。“我找到那老头，男孩子长得高高大大，就是瘦，家里脏得不像样子。我说得把孩子带走，老头说，那你带去吧，无可奈何的样子，我给他放了一张卡，里面的钱多少都没有意义，看那样子他也活不了多久了，”说到这里，大华叹息起来。“你搞美术的，注意了没有，旧金山现代美术馆后面的楼”，我记得是有栋楼在装修，好像有几个中国人在指挥，标志已经贴上了。

　　嗯，大华说，“那是我的”。“按我的名字，大华，有点土吧，就改了一下，大楼的名字叫Oriental Dragon，东方巨龙！”

乔迁 2017.3.18下午于东窗居